从苏雪林日记看一个有趣的“信癖”和她的文人朋友

※发布时间:2017-10-11 19:23:55   ※发布作者:habao   ※出自何处: 

  ]苏雪林写信如作文,往往下笔千言,喜用薄纸,正反都写,稍不留心超重退回。鉴此,她便专备一小秤,信未封口先过磅。如多了,拿去一页则是。

  古人云,人无癖不可交。癖者,花样多也。衣食住行皆可成癖。通癖,烟酒茶;怪癖,洁;恶癖,“嚼舌头”。癖,其实人皆有之。近读苏雪林长达五十年的四百万言日记,发现频率最高的词是信。我姑妄称其有“信癖”。事一成癖,趣之随生矣。

  苏雪林花甲之年后,日记中常有“还信债”或“一天光阴又在写信中度过”或“今日为写信最多之日”的记录。94岁时则曰:“余现别无所乐,惟得知音者之信,及自己有文字刊于,乃稍稍开心耳。”(1991年8月24日)苏雪林一生节俭成性,锱铢必较,用她自己的话说“近乎啬”。由于她喜写信,邮资成为她生活中一笔不小的负担。日记有载:“于今每个月邮费及信封、信纸不知用多少,以往十元邮票可用数月,今则半月耳。”(1959年1月17日)为节省邮资,她盘算一番,到文具店买便宜的航空信笺(明信片)。信封常用商家塞在信箱内的广告自己糊制,信纸则随手抓来可充,甚而是餐厅的餐巾纸。80岁时偶见旧物中一叠老得打皱的信纸,“熨了一下,此信纸乃余20年前自法国携归,或20余年前台北所购,早已微黄而皱,幸熨后尚可用。”

  上世纪50年代末邮资减费,她十分高兴:“我可以写薄信纸四张,而不用航空信笺,殊方便也。”好景不长,后邮政宣布作废一批邮票,她牢骚不已,“这是坑民。”1970年代台邮政出新,凡在邮局定做寄信用规范化的橡皮章者,钤此印八折收费。她专定一枚,云:“定做此物以来,今始用之,若不贪,发出三四封信皆加此章,则回信不致冷落。”她是求信若渴,想广种多收罢了。

  寄台外邮资昂贵,某次她让女佣到邮局挂号寄两本书到九龙,一过秤要250元,她嫌贵,让女佣改为平邮。到1980年代,航空笺9元航信涨到10元,她盘算还是寄航信划算。可是一超重即退回,还要罚款,叹道:“以后不便写信矣。”苏雪林写信如作文,往往下笔千言,喜用薄纸,正反都写,稍不留心超重退回。鉴此,她便专备一小秤,信未封口先过磅。如多了,拿去一页则是。

  另一件令人捧腹的事,是1991年邮资大增费,她很不满,以实际行动“抵抗”:“邮资增资后,即少写一、二封,乃市民消极抵抗也。信少,邮局收入也少,则增邮资实为失策,或不久将来又将减资,则我辈胜利矣。”(1991年8月1日)还有好玩的是1950年代,她由法赴台,船泊西贡一天,“余听说西贡写信到巴黎航空亦仅需十五方,竟欲沾沾便宜,遂以整天工夫写信,计写五封……下午写完去寄,问管信件之船员,则由巴黎写航信到西贡为十五方,而由西贡写航信到巴黎则需五十五方。”(1952年6月25日)遗憾日记无下文,不知她寄否。

  为省邮资,她常请海外回台的朋友带信。“因明日公宴陈通伯(陈西滢)先生,余将利用渠飞欧机会托其携带信件,故今日将学生作文束之高阁,大写其信,……共十三封,直写到晚上11时始睡。”(1952年11月2日)1960年代她一度在新加坡南洋大学教书,该校来信一律存图书馆,距其住地较远,她为及时读朋友们来信,每日奔跑到图书馆取信,直喊划不来,但又照跑不误。她寄的信数量多质量高(长),而所得回报极不平衡。在日记中她历数友人不够朋友:“叔华来信,余立复一航笺,写得密密麻麻,比她来信的字多五六倍。”她常抱怨谢冰莹写信像写条子,“不知她一天到晚在忙什么。”发誓“以牙还牙”,写短简。可一挥笔,又刹不住,非千言不。1970年代末两岸通邮,她给亲友写信,但不敢信马由缰,盖那时尚不,怕言多有失给亲友招致麻烦。自致赵清阁一封信“遗失”后一直耿耿于怀,后来干脆改为于便中托人带口信了。

  苏雪林写信的热情,笔者深有体会。1996年半年内,她致我七封信,用的都是超薄型大白纸,麻麻密密,正反均写,有一封字密到与落款叠印,看都看不清楚,最长的一封,长达三千字,那时她已百岁。从日记看她致我最后一封信,距她50年日记终结的1996年10月19日只有11天。字已歪扭重叠笔划不全,几不成形。这或许是她的“绝笔”了。

  苏雪林晚年一人独居,耳又失聪,不能接电话,与人面对面交流只能靠笔谈,特别是共同生活的姐姐淑孟过世后,终日无语,更赖写信排闷遣愁取乐获悦了。

  苏雪林一生究竟写了多少信,且看“今日为余烧信日”记载:“昨日烧信纸未尽,又到后院烧之。下午睡起,看报二份毕,续烧废纸,三四年来积信上千封,连一些被白蚁蚀之物皆付一炬,足足烧到晚餐的时候。”(1974年11月2日)笔者又从苏淑年《雪林师与我》中获悉,仅她收藏苏雪林的信就有300多封。与苏雪林有书信往来者很多:胡适、曾虚白、蒋梦麟、王雪艇、张道藩、谢冰莹、潘玉良、凌叔华等等,晚年她与通信也多,有冰心、钱锺书、萧乾、袁昌英、舒乙等等。苏雪林自言,对友人的信她是每信必复;而友人复她者,“惟半数耳”。由此我估猜她一生写的信,谅有一二万封之数,或可充获当代文人写信冠军。(文/张昌华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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